第二十七回 扩规模长安筑城 纵酒色孝惠短柞
说话惠帝自移居未央宫,与吕后离隔,虽然不时可以往来,但终不如同在一宫之便。原来长乐、未央二宫,一在城东,一在城西,中间隔了数条市巷,不能打通一处,惟有建筑复道,跨空而过,将两宫联络一气,便可随时来往。惠帝想得此策,遂下诏有司,说是自己思慕太后,日日要往长乐宫朝见,但车驾在街道上往来,必须先行清道,禁止行人,于人民交通,甚属不便,可即建一复道,以省出入之烦。有司奉命,择定武库之南,正在兴工建筑。事为叔孙通所闻,因与他职掌有关,遂入见惠帝,来说此事。
叔孙通本为太子太傅,前曾力谏废立之事,甚为惠帝所敬重,及惠帝即位,因见园陵寝庙礼制,群臣中并无一人熟悉,因叔孙通迁为奉常,使定宗庙园陵各种制度礼节。此次叔孙通闻得建筑复道,便乘着奏事之际,请惠帝屏退左右,近前说道:“陛下何以自出主意,建此复道?高帝陵寝衣冠,每月出游高庙,皆由此道经过,如今复道横架其上,岂有子孙反在宗庙道路上面往来行走之理?”惠帝闻言,不觉大惧,原来汉制天子之墓曰“陵”,就陵上起屋曰“园”,园中建有正寝便殿等,以像生时所居宫殿,并将生平所服衣冠与御用器物,收藏其中。
如今高祖葬?长陵,陵在渭水之北,高庙却在长安城中,照例每月由高祖陵寝取出衣冠,备齐法驾,来游高庙一次,偏是惠帝所筑复道,正跨高祖衣冠出游道路之上,故叔孙通以为不可。
惠帝既被叔孙通提醒,心中悔惧,便欲立命有司罢工。叔孙通又说道:“人主行事,不可有过,致使人民看轻。如今既已兴工,百姓皆知,若便废止,明示举事之过,不如就渭北地方,再建高庙一所,名为原庙,使高帝衣冠,每月到彼游行,不由此处经过,便可免此过失,而且多立宗庙,亦是大孝之本。”惠帝依言。于是下诏有司,建立原庙,武库复道,仍旧建筑。
待得完工,惠帝便由复道直到长乐宫,往来甚便。吕后亦知惠帝用意,无法阻止,只得暗地留心防备,惠帝未曾遇见,也就罢了。光阴迅速,又过一年。此时已是惠帝五年秋九月,长安都城,方始建筑成功。先是高祖定都长安,本已筑有都城,但是形制甚属狭小,至惠帝元年春正月,始命兴工改作,遣犯罪徒隶二万人,建筑数年,中间又两次发遣长安六百里内居民男女十四万数千人,帮同作工数十日,至是告竣。吕后因人民帮同筑城有功,下诏每家赐爵一级。说起长安都城,甚是高壮广大,城墙高三丈五尺,下阔一丈五尺,上阔九尺,雉堞高三版。城之一面,各有三门,共计十二门。其南面为南斗形,北面为北斗形,时人因呼之为斗城。城下有池环绕,池广三丈,全城周围六十五里,每门皆大道三条,谓之三涂。横直相连,三三如九,故又谓之九逵,正与十二城门相对。道路平正通达,并用铁椎筑得坚实,左右栽种树木两行,中间并列车轨十二,两旁为行人往来之径。又有三宫、九府、八街、九陌、九市,每四里为一市,市皆有楼,此外王侯邸第百余处,民居闾里一百六十,并皆屋宇整齐,门巷平直,真是皇都之地,首善之区,说不尽繁华富丽。东汉班固有《西都赋》,叙述长安之盛。其略道:建金城之万雉,呀周池而成渊。披三条之广路,立十二之通门。内则街衢洞达,闾阎且千,九市开场,货别隧分。人不得顾,车不得旋。阗城溢郭,旁流百廛。红尘四合,烟云相连。
又张衡《西京赋》道:
徒观其城郭之制,则旁开三门。叁涂夷庭,方轨十二街衢相经。廛里端直,甍宇齐平。北阙甲第,当道直启。程巧致功,期不阤陊,木衣绨锦,土被朱紫。武库禁兵,设在兰锖。匪石匪董,畴能宅此。尔乃廓开九市,通阛带阓。旅亭五重,俯察百隧。周制大胥,今也惟尉。環货方至,鸟集鳞萃。鬻者兼赢,求者不匮。
是年八月相国曹参病死,吕后谥为懿侯,命其子曹窋袭爵平阳侯。吕后记起高祖之言,欲用王陵、陈平二人为相,遂命废去相国,设左右二丞相。惠帝六年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,陈平为左丞相。又命周勃为太尉。此时留侯张良,舞阳侯樊哙,亦相继病亡。张良素来多病,自佐高祖平定天下,受封留侯,因见高祖性多猜忌,便想韬晦自全,尝自述生平道:“吾家世为韩相,当韩国被灭,吾不爱万金家产,为韩报仇,击秦始皇于博浪沙,事虽不成,天下震动。今仗三寸之舌,为帝王师,受封万户,位列通侯,身本布衣,至此显荣已极,于愿足矣。
便当弃却世间之事,往从赤松子游耳。”于是张良学习导引,不食五谷。及高祖既崩,吕后心感张良献计保全惠帝,于是强劝张良复进饮食,因说道:“人生一世之间,譬如白驹过隙,何必自己刻苦如此。”张良被劝,不得已照旧进食,至是身死。
吕后甚是痛惜,溢为文成侯,使其长子张不疑袭爵留侯,次子张辟疆,年才十四岁,吕后用为侍中。又命谥樊哙为武侯,以其子樊伉袭爵。清人谢启昆有诗咏张良道:一椎博浪客东游,未遂归韩更相刘。结友商山能助汉,受书黄石但封留。三分诸葛殊成败,异代青田法运筹。为帝者师本忠孝,清风万古过去榖城幽。
当日天下无事,朝政清简,惠帝因为日事淫乐,身体斫丧,遂致患病,渐渐沉重。到了七年秋八月戊寅,驾崩于未央宫。
惠帝自从十七岁即位,在位七年,年仅二十四岁。综计惠帝一生,前半世失爱于高祖,一向临深履薄,过得是兢兢业业的日子;后半世受制于吕后,终日醇酒妇人,过得是昏昏沉沉的日子。虽然身为皇帝,并不得丝毫展布,只因受尽吕后气恼以致生了厌世思想,反借酒色自戕其身,也算是可怜的皇帝了。
吕后只有惠帝一子,如今短命死了,母子情关天性,纵使平日忤逆不孝,到了死后,也不能不落点眼泪,何况惠帝为人,又甚孝顺。虽然一力保护赵王如意及发怒囚系审食其,此两件事与吕后意思相反,但他所行,却合正理,吕后亦不能因此怪他。何况惠帝一命实被吕后气死,吕后想以此层,应比别人为母亲的更加哭得伤心。岂料惠帝气绝发丧,吕后随众举哀,偏只有声无泪,左右侍臣,见此情形,都觉诧异。要说吕后生性狠毒,连儿子死了都不伤心,又未免太过。但是吕后为何如此,不特读者诸君,猜不着她心事,连当日许多在旁亲见之人,都无理会,却单被一个十五岁童子,一眼窥破。欲知童子何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