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 赵佗报书去帝号 贾谊被谗谪长沙
话说赵佗见文帝来书,仁至义尽,语气蔼然,不觉心中折服。又因陆贾是他故人,久别重逢,自然欢喜,遂下令除去帝号,留陆贾住了数日,修成回书,并献许多方物。陆贾辞别赵佗,回至长安,入见文帝复命,呈上书信物件。文帝将书拆开,见其上写道:蛮夷大长老夫臣佗,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。老夫故粤吏也,高皇帝幸赐臣佗玺,以为南粤王,使为外臣,时纳贡职。
孝惠皇帝即位,义不忍绝,所以赐老夫者甚厚。高后自临用事,近细士,信谗臣,别异蛮夷,出令曰: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,马牛羊即予,子牡毋予牝。老夫处僻,马牛羊龄已长,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,使内史藩、中尉高、御史平,凡三辈,上书谢过,皆不反。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,兄弟宗族已诛论,吏相与议曰:“今内不得振于汉,外无以自高异。”故更号为帝,自帝其国,非敢有害于天下也。高皇后闻之大怒,削去南粤之籍,使使不通,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,故敢发兵以伐其边。
且南方卑湿,蛮夷中,西有西瓯,其众半赢,南面称王;东有闽越,其众数千人,亦称王;西北有长沙,其半蛮夷,亦称王;老夫故敢妄窃帝号,聊以自娱。老夫身定百邑之地,东西南北数千万里,带甲百万有余,然北面而臣事汉何也?不敢背先人之故。老夫处粤四十九年,于今抱孙焉,然夙兴夜寐,寝不安席,食不甘味,目不视靡曼之色,耳不听钟鼓之音者,以不得事汉也。今陛下幸哀怜,复故号通使汉如故,老夫死骨不腐,改号不敢为帝唉。谨北面因使者献白璧一双,翠鸟千,犀角十,紫贝五百,桂蠹一器,生翠四十只,孔雀两只,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。
文帝得书,见赵佗称奉约,心中大悦,从此南方无事。光阴荏苒,过了一年,是为文帝二年冬十月,丞相陈平身死,文帝赐谥为献侯,使其子陈买袭封曲逆侯。后传至陈平曾孙陈何,坐罪诛死,国除。当陈平在日,尝自言我多阴谋,乃道家所禁,将来子孙,必不能长保爵位,因吾平日行事,多种阴祸之故。
果然自陈何废后,尚有陈平曾孙陈掌,乃武帝卫皇后之姊夫,贵幸一时,意求续封曲逆,竟不能得。读者须知陈平一生,专恃智计诈谋,得以保全禄位,他事且置不问,单论阴谋杀死少帝诸王,致使惠帝绝嗣,便是一宗大罪,能将爵位传到曾孙,尚算是便宜了他。清人谢启昆有诗咏陈平道:翛然户牍一闲身,食核何劳逐妇人。壮士受金非损洁,丈夫冠玉岂长贫。平生出计多行闲,尽日忧谗但饮醇。太尉同心诛吕氏,阴谋终亦不如臣。
陈平既死,文帝又用周勃为相。说起周勃,自少家贫,本以织蚕箔为生。又能吹箫,每遇人家丧事,多往充当吹鼓疲颇有膂力,能张强弩。高祖起义,遂得相从为将,屡立战功。
生平不好文学,轻视儒生,每遇召集诸生论事,周勃甚是傲慢,自己东向高坐,不与叙礼,也不等诸生开口,便催促道:“汝速与我说来。”其粗鲁如此。文帝初即位时,以为他有大功,所以十分敬重,后来听了袁盎之言,又兼问他言语,对答不出,便知他非宰相之才,所以听其辞职,独任陈平。如今陈平已死,旧日勋望老臣,惟他一人居首,所以仍旧用他为相。
周勃为相,尚未一月,偏又逢着日蚀。原来古人遇着日蚀,便以为是朝政缺失,其责在于君相,此亦神道设教之意。文帝因见日蚀,心中恐惧,下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人,于是上书言事之人甚多。有贾山者,乃颍川人,现为颍阴侯灌婴骑士,上书极言治乱,名为至言,文帝纳之。原来文帝每日车驾出入,遇着上书之人,必止住御荤,收受其书,书中所言不可用,不过置之不理,亦不加以责备,如果可用,必极口称善,斟酌施行,意在使人尽言。谁知周勃身为丞相,却并无一言建白,以此文帝更觉看他不起。
文帝方在一心勤求治理,闻得河南郡守吴公,政治和平,为天下第一,遂下诏征为廷尉。吴公到京,一见文帝,便保荐一人,姓贾名谊,说他年少好学,能通诸家之书。文帝立即召见,拜为博士。说起贾谊,乃洛阳人,少时以文学见称,一郡之人,呼为才子。吴公闻知其名,命其来见,收留门下,甚加赏识。此次人朝,首行保荐。贾谊拜博士时,年纪仅有二十余岁,在同官之中,算是后辈,每值诏书下来,命诸博士议事,诸博士大半年老之人,对于应议之事,往往文理荒疏,辞不达意。贾谊见众人如此情形,因向各人问明大意,自己便代大众执笔,做成许多文字,每人一篇,逐一交与本人阅看,却都合着各人意思,因此同官皆称其才。事为文帝所闻,心中甚悦,贾谊因上书劝文帝积蓄米谷以备荒乱。文帝心感其言,遂下诏开籍田,自己亲耕以劝百姓。又请文帝下诏命列侯各归其国,只因当日列侯皆居长安,各人所食封邑,相离甚远,每年应得租税,均由人民运至长安献纳,连累小民,多出运费,甚屑不便,所以贾谊首先建议,文帝依言行之。
当日文帝甚是看重贾谊,一年之中,竟由博士升至太中大夫。贾谊见文帝是个有为之主,自己感激知遇,也想尽他学问,辅佐太平。因见汉兴已有二十余年,天下无事,正应趁着此时,改正朔,易服色,更定官制,兴起礼乐。于是将应兴应革之事,起个草稿,奏上文帝。文帝见此乃一朝大典,要由自己创定,恐怕才力不及,以此心怀谦让,未即照行。但因此知贾谊是个王佐之才,可以大用,便饬下群臣,议将贾谊任为公卿。此诏一下,大触周勃之忌,遂约同灌婴、张相如、冯敬等一班耆旧老臣,群向文帝谮毁贾谊道:“洛阳少年,初学新进,便欲擅权,纷乱诸事。”文帝迫于诸大臣反对,不得已命贾谊出为长沙王太傅。贾谊快怏不乐,只得辞朝而去。
周勃见贾谊已去,心中大喜,自以为可以安静无事。谁知文帝心中,对他极不满意。先是朱虚侯刘章,首诛诸吕,其功最大,当时周勃等曾私许刘章,将赵地封之为王,又许其弟刘兴居为梁王。及文帝即位,因刘章兄弟本意欲立齐王,故没其功,反重赏了周勃。周勃得赏,也全不替刘章表白,后来文帝闻知周勃私许刘章兄弟为王之事,心中不悦。此次恰值有司请立皇子为王,文帝想起刘章兄弟,终是有功,未免大受委屈。
又赵王友次子刘辟强,预诛诸吕,亦属有功,遂下诏立刘辟强为河间王,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,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。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,参为太原王,揖为梁王。刘章与刘兴居,一向失职,心中郁郁,如今虽得为王,却又是向齐国割出二郡来,二人自然心怨周勃,便连文帝也因此事愈觉不喜周勃,意欲将他免相。但是无故罢职,在周勃面上甚不好看,必须借个题目方好,文帝因此迟迟未决。
到了三年冬十一月,文帝忽然想得一法,遂下诏说是前遣列侯各归其国,事已多日,闻有已经辞行尚未就道者,丞相乃吾所敬重,可为朕率领列侯归国。于是轻轻一诏,竟将周勃免职,用灌婴代为丞相。忽报匈奴大举入寇,文帝急命丞相灌婴领兵往击。未知此去胜负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