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回 张廷尉用法持平 淮南王蓄谋造反

  话说文帝拜张释之为廷尉,论起廷尉,位列九卿,执掌国法,审判词讼,乃是重要职守。释之到官未久,一日忽奉文帝诏书,发下一人,释之问明原由,乃因是日文帝出行,路过中渭桥,忽见一人从桥下走出,惊了御马,故文帝命将其人拿获,发交廷尉治罪。释之遂亲提其人讯问,据其人供称,长安人,适由中渭桥行走,闻得传呼警跸,知是御驾将到,一时无处避匿,只得藏身桥下,等候许久,不用声息,以为御驾已经过去,遂由桥下走出,不料撞着车驾,急忙退走,却遭捕获。释之审得实情,即按律拟定判词,说是此人犯跸,罪当罚金,便将案情奏报上来。文帝见了判词,怒道:“此人亲惊吾马,幸是吾马驯良,不然惊跳起来,岂不将吾跌伤,廷尉何以从轻发落?”释之对道:“法律乃天子与天下公共之物,今法律所定,犯跸之罪,不过罚金,若任意加重,何以取信于民?且当其时,陛下立即将他处斩,也就罢了,今既发交廷尉,廷尉用法,要在持平,稍有不公,天下随之轻重,人民将无所措其手足,愿陛下察之。”文帝听了,心中顿悟,遂说道:“廷尉所判甚是。”释之方始无言退出。又过一时,忽有人潜人高祖庙中,偷得神座前一个玉环,却被守庙之人发觉,追捕得贼,奏闻文帝。

  文帝发怒,命交廷尉严办。释之讯出盗环是实,依律当斩,录了口供判词,奏上文帝。文帝见奏大怒,责释之道:“此人盗先帝庙物,不法已极,吾所以将案交与廷尉讯办者,意欲将其人族诛,今但照法律判罪,与吾恭承宗庙之意大有违背。”释之见文帝盛怒,因免冠顿首奏道:“依法罪止如此,且罪有更重于此者,今盗宗庙中物,便加以族诛,设有万一,愚民无知,擅取长陵一杯之土,陛下将何以加重其法?”文帝见释之说得有理,怒气稍干,心中尚恐办得太轻,对不住先帝,遂袖了释之奏案,入宫与薄太后商议,薄太后也以释之所判为是,文帝方才批准照办。

  读者须知一国法律,无论上下,皆宜遵守。纵在专制时代,君主握有大权,可自由制定法律,但法律已定之后,未改之前,亦不宜任意轻重。无如执法官吏,畏惧君主之威,往往顺从其意,成为习惯。独有张释之却能执法不阿,所以一时见重,称为名臣。

  光阴迅速,到了文帝六年,忽有急报,道是淮南王刘长谋反。说起刘长,本是高祖少子,其母姓赵,乃赵王张敖美人。

  高祖八年由东垣回到赵国,张敖献上赵美人,高祖纳之,谁知一宿便已得孕。事为张敖所闻,不敢将她放在后宫,遂另筑一宫,令其居祝到得次年,贯高谋刺事发,高祖命将张敖家属一概拿下,囚在河内狱中,赵美人怀孕在身,亦被连累下狱。

  因对官吏陈明情由,官吏据情奏闻高祖,高祖方怒贯高,未暇理及此事。赵美人之弟赵兼,与辟阳侯审食其认识,因托审食其代恳吕后,向高祖言明。吕后生性妒忌,不肯替她进说。审食其见吕后辞绝,也不强求。后来赵美人在狱中生下刘长,心恨高祖无情,便寻自荆看守官吏见赵美人已死,遂将刘长送上高祖,奏知其事,高祖心中也就追悔,命将刘长交与吕后抚养,下令安葬赵美人于原籍真定县。高祖既灭英布,因封刘长为淮南王。刘长自少失母,依着吕后过日,颇得吕后欢心,所以吕后临朝之时,刘长竟得安坐淮南,保全无事。但他却晓得自己母亲冤死狱中,心中不敢怨恨吕后,单怨审食其,不肯替她尽力,意欲将他杀死以报母仇。又碍着吕后尚在,不敢下手。

  及诸吕已灭,文帝即位,刘长自以为是天子异母弟,比较各国国王,算是最亲。日渐骄恣,遇事专擅,不奉朝廷法令。文帝碍着兄弟情分,格外优容,不加深究。到了文帝三年,刘长来京朝见,只因久在淮南为王,独自称尊,骄傲惯了,一时改变不来。如今入朝,要他卑躬屈节,尽那为臣子的礼数,却是难事,所以一切举动,仍是横行无忌。文帝见幼弟到来,心中甚是欢喜,一日亲邀刘长同辇而坐,入上林苑中射猎,刘长得文帝优待,也忘却君臣名分,常称文帝为大兄。文帝却一味宽容,不与计较。刘长愈觉得意,心中暗想,不趁此时为母报仇,满了多年的心愿,更待何时,便想定报仇方法,带了从人,自去行事。原来刘长生成一副绝大膂力,双手能举巨鼎,如今要报母仇,也不烦他人助力。一日早起,自己袖了一把大铁锤,随带从人,乘车直到辟阳候审食其家来。阍人见是淮南王驾到,连忙入内通报。审食其闻说刘长来访,何曾知是前来杀他,遂急整衣冠,出来相见。刘长见了审食其,怒从心起,一言不发,便向袖中取出铁锤,赶前数步,对着审食其用力猛击,审食其不曾提备,早已被击倒地,一命呜呼。刘长喝令从人,割下首级,随带上车,风驰而去。当日审食其家人,见审食其平空被杀,出其不意,大众慌乱。只因凶手乃是当今皇帝兄弟,谁敢出来捕拿,又见他手持大锤,勇猛非常,只得任其走去,事后遣人申报朝廷,听候政府办理。

  刘长既杀审食其,心想与其等候尸亲告发,不如自行出首,料文帝仁慈,必不至将他办罪,于是带了审食其首级,回身上车,嘱咐御者前往未央宫。到得阙下,刘长下车,肉袒俯伏说道:“当日贯高谋逆事发,臣母不应坐罪,审食其得宠吕后,其势能使吕后代向高帝陈情,偏又不肯尽力,致令臣母枉死,此其罪一也。赵王如意母子无罪,吕后杀之,审食其坐视不顾,其罪二也。吕后封诸吕为王,欲危刘氏,审食其并不进谏,其罪三也。臣谨为天下诛贼臣审食其,并报母仇,伏阙请罪,愿受斧钺之诛。”文帝闻报大惊,及听刘长自首之言,却替他原谅,是为母报仇,遂下诏赦免刘长,不治其罪。

  审食其死后,门客四散,不免有人在外,将惠帝当日欲杀审食其,赖朱建设计救出之事,四处传说,竟被文帝得知,遂遣吏往捕朱建。吏人奉命,到了朱建家中。朱建闻信,便欲自杀,其子与吏人等同声劝道,案情轻重,尚未可知,何必枉送一命。朱建不听,对其子道:“我死祸绝,免得及汝身上。”

  遂拔剑自刎而死。吏人见朱建已死,回报文帝,文帝叹惜道:“我不过唤他问明其事,并无杀他之意。”乃召朱建之子拜为中大夫,可惜朱建是个烈性男子,只因误交审食其,被他带累,不得其死。可见人生在世,交友不可不慎。

  闲言少叙,却说刘长得赦,心中扬扬得意,回到淮南,放纵更甚,僭用天子仪仗,出入皆称警跸,自作法令,逐去朝廷所置丞相及二千石以上之官,另行委任。又私自封人为关内侯,擅赦罪人,妄杀无辜,藏匿亡命,每上书朝廷,言语傲慢。文帝见其种种不法,每事优容,旁有袁盎谏道:“诸侯太骄,必生祸患,愿陛下稍加惩戒,削其土地,以儆将来。”文帝不听,谁知刘长愈加横行,后来弄得实在不堪,文帝尚不忍亲加责备,因见国舅薄昭,尊重用事,命其私自作书,致与刘长,数其罪恶,劝令改过。刘长得书,心中不悦,自知犯法多端,惟恐朝廷究治,于是蓄谋造反。却又有棘蒲侯柴武之子柴奇,与之暗通消息,作为内应,定期起事。谁知机事不密,竟被朝廷查觉。

  未知刘长谋反情形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